第167章 地狱厨房（四十五）

    这是伊莉自己选择的路。

    从她下定决心要在主厨面前崭露头角时, 她就做好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准备——既要得到评委的肯定, 又要受到对手的欢迎, 世界上哪来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更别说, 这场比赛里的所有人都是对手关系，每个人的立场都是天然敌对的。如果有两个人能相处不坏，更甚至成为不错的朋友, 只有极少的可能才是互相视对方为真挚的朋友，而更大的可能还是利益与立场的驱动。地狱厨房里, 看似不错的“朋友”, 倒最后却捅了自己一刀, 这样的情形也屡见不鲜。

    与其将精力放在经营和其他人的关系上, 获得一个或若干个不一定忠诚、甚至还可能在紧要关头反水的朋友，还不如全心全意地投入比赛，争取主厨的好感，这才是最实际的策略，也是让自己一直留到最后的最可行做法。

    伊莉早已准备好了面对一切, 面对这个四面楚歌的比赛。

    能在天桥里遇到谢城，能在全美超模里遇到凯特，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超出了现实、以至于有些匪夷所思的幸运，她并不指望自己能在地狱厨房里也有这种幸运。

    至于迪妮莎, 伊莉视对方为友，绝不会主动向对方做出攻击或者有任何攻击意图的事情，只会和对方堂堂正正地比赛。但是, 内心深处，她不确定迪妮莎也是这么想的。

    谢城爱她，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进行了一场公平的比赛，两人没有使任何手段，反而在比赛里彼此支持，而她侥幸获赢得了那场比赛。

    凯特信赖她，并且凯特本来就不是最强的选手之一，对冠军的野心有限，两人的矛盾并没有那么大，所以她们能安然地彼此支持——如果凯特也是数一数二的强手，她们还能在比赛里那么和平相处吗？这是个现实而可怕的问题，幸好这是一个不用深思的假设。

    但这里是地狱厨房，没有谢城，没有凯特，只有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对手——凶恶的蕾妮、吉娜、亚当，居心叵测的乔什、惠特尼、雷诺，忠奸难辨的朱莉，就算是和伊莉相处不错的迪妮莎和艾琳她们，是否又是可以彼此相信的呢……

    地狱厨房实在太过凶险，几乎容不得一点信任。

    “莉亚。”和主厨道过晚安后，两队选手一起走回宿舍区，迪妮莎刻意放慢了步子，落到红队的最后，蓝队的最前——每个人在团队中的地位其实是很容易和位置挂钩的，和伊莉一起并肩向宿舍区走去。

    “嗯，怎么了？”伊莉侧过头，接过迪妮莎的话说道。

    “你看上去有点低落。”迪妮莎轻声说道，“在蓝队待得不开心吗？”

    “还好。”伊莉摇摇头，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哪怕她真的在蓝队感到不好受，也不可能向主厨申请回到红队，而且，红队也不是多安稳的地方，两支队伍在这方面其实没什么差别。只要她依旧表现出色，依旧得到主厨的青眼，就注定无法回避其他人或明或暗的攻击。

    “别倒下。”迪妮莎碰了碰伊莉的手臂，低声道，“那些混蛋迟早都会滚蛋的，留到最后的自然就是胜利者，在那之前，你要坚持，一直坚持。”

    迪妮莎也听到了伊莉和亚当的那个赌注，并且深有感触——象牙塔中的学生可能没感觉（但多少也是能察觉到的吧），但向她这样在社会中为自己的事业而拼搏的女性实在太了解莉亚的感受，更对亚当厌恶不已。可以说，于情于理，在这件事上，她都绝对站在伊莉这边。

    “好。”伊莉能听出迪妮莎话中的真诚——迪妮莎，是可以相信的吧？在这一刻，她忍不住这样想道，并向对方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回以同样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迪妮莎。”

    “这没什么。”迪妮莎也对伊莉露出了微笑，两人又像是同为红队的队友一样，找到了那种彼此支撑、互相鼓励的感觉。

    说实话，迪妮莎的话其实并不动听，也不华美，更没什么感人至深的语境，但对方确实那么真诚，让伊莉有一种自己并非孤军奋战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那颗紧绷在空中的心脏缓缓落了地，安定又坚实，心中又涌起了战斗的勇气——对她来说，这当然是一场战斗，为自己的生命而战。即便没有迪妮莎的这番话，她也不会松懈，不会妥协。但听到这样的话，一道到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心里总是会倍觉熨帖的。

    两人身后，贾斯汀默默看着她们，又很快垂下了眼睛。

    西恩的淘汰，对他来说，是比对其他任何人都大的冲击。西恩之于他，就像迪妮莎之于莉亚，都是两人在比赛中为数不多可以相信的人。

    两人不仅是朋友，还是比朋友还要深刻的兄弟关系。很多人不擅言辞，就像贾斯汀，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感觉，恰恰相反，在言谈表达上的笨拙，让他们将更多更深沉的情感放在了心里。西恩的离开，对贾斯汀来说，几乎不止是冲击，而是打击了。连和莉亚同在一个队伍并肩战斗的小小满足，都完全无法冲散这种失落。

    “贾斯汀。”走过不算长的走廊通道，伊莉就准备和迪妮莎一起回女寝了，于是准备向贾斯汀和其他队友们告个别，“我先过去了，晚安，还有你们，晚安。”

    “晚安。”乔什和雷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但两人都还算礼貌地和伊莉告了别。

    “……哼。”亚当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转过头，刻意无视了伊莉的招呼，但眼中却难掩得色——即使一直站到淘汰席上，但一直留下的人，不也是他吗？主厨认为他很强（暂且忽略亚当不可思议的自信来源），不该回去，那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把他送回去！

    “……晚安。”贾斯汀欲言又止——他想和莉亚再说说话，就说说话就好，但，他无法说出口。如果西恩在的话，他们队伍的气氛应该会更轻松更活跃一点，他也能更自然地让莉亚在这里再稍微逗留一会儿吧。但，他的朋友终究走了，他心仪的女孩也没有更多的话想和他说。于是，他只能怀着淡淡的不甘与遗憾，扯出一个稍显内向的笑容，向对方点头道别。

    伊莉也对贾斯汀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和在一边等她的迪妮莎一起，转身向卧室走去。

    卧室里，先行一步回来，已经坐到床上的蕾妮她们眉毛一挑，发出了一声亚当出奇相似的轻哼，边上的艾琳皱了皱眉，和迪妮莎一起对了个讨厌而无奈的眼神——她和迪妮莎都和蕾妮在一个队伍、一个立场，有些话就不太好说了。这也是队友的默契吧，哪怕是并不合拍的队友，但为了对手而和自己的队友对上，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无论这个队友有多讨厌，甚至多不讨观众喜欢，但这也是立场问题了。

    “回来了？”蕾妮却一点都没看到，或者说不在乎迪妮莎和艾琳的表情和眼神，用一种混合着得意、炫耀、嘲笑的语气对伊莉说道。

    “嗯。”伊莉不以为意地对蕾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说得上寡淡——以蕾妮的性格，这时候安安分分、谦虚谨慎才是不正常，伊莉也才会吓一跳，这种程度的讽刺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条被拴着的恶犬在对人狂吠，只要锁链不断，那就没什么好在乎的。说白了，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没什么好担心害怕的。

    “……”蕾妮最讨厌的就是莉亚这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每次蕾妮觉得自己占了点上风，可以向对方大嘲特嘲一场的时候，对方就摆出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蕾妮觉得完全无法下口！

    而且，如果对方是装出来的也就算了，偏偏蕾妮能感觉到，莉亚是真的对她的讽刺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才是对蕾妮最大的讽刺！蕾妮觉得糟糕透了！明明赢了比赛，却一点都不爽，这太[哔]憋屈了！！！[哔]！[哔]！[哔]啊啊啊！！！

    “没事的话我们轮流洗澡休息吧。”这边，伊莉却蕾妮涨得又红又白的脸色完全无感，只是自顾自地对其他人，包括边上暗暗抿嘴偷笑的艾琳说道。

    而在注意到蕾妮的偷笑后，伊莉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并在心里无奈又纵容地摇了摇头——艾琳有些喜怒形于色了，幸好蕾妮没注意到，否则又要发生一场争执了。不过，那时，伊莉肯定是站艾琳边上的。

    “好。”迪妮莎配合地说道，故意和伊莉一起忽略了在边上又气又急又说不出话的蕾妮——蕾妮恨得狠狠剜了迪妮莎一眼，却被迪妮莎一个冷峻中暗含警告的眼神怼了回去。

    莉亚是不在红队，但她还在红队！如果她想对蕾妮做什么，绝对比莉亚容易！当然，蕾妮这种滚刀肉是绝不会害怕迪妮莎的，但她也不想再没事找事地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忿忿不平地撇了撇嘴，不爽又不甘地保持了沉默。

    女选手们很快各自洗澡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

    ＊＊＊

    第二天一大早，两队又被各自的副厨们残忍地叫醒。

    “醒一醒！醒一醒！快下楼集合！”安迪用大铁勺敲着大铁盆，发出锵锵锵的可怕魔音，大声对选手们说道，“你们只有十分钟打理自己，快快快！主厨已经在楼下等你们了！”

    “……是的，副厨！”在短暂的惊吓和初醒的迷茫之后，女选手们纷纷打着呵欠，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一边又手脚快速地给自己换衣，又飞快地去洗手间漱口抹脸。

    十分钟后，两队选手几乎全出现在了主厨面前——几乎。

    “一、二、三、四……”戈登一眼就看出了是哪个蠢货还没到，但他还是特地数了数，以加强节目效果，“这里有十一个人，但我应该看到十二个人！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选手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也知道是谁缺席了，但缺席的原因谁也不知道。

    “到底是谁！”戈登大吼一声，“有谁可以[哔]告诉我一下！”

    “……是雷诺，主厨。”顶着主厨的怒气，伊莉立刻顶着乔什他们惊诧的眼神，向主厨汇报了蓝队的缺席情况——这根本不算出卖队友，主厨根本也对迟到的人心知肚明，就算她不说，主厨也知道，而且会更添怒气。伊莉都猜到主厨会怎么吼了，‘到底有没有人可以[哔]告诉我一声！你们[哔]就没一个人知道吗！！！’与其集体受难，不如她出一句声。

    这时候做出头鸟是没什么坏处的事情，主厨也许会对这种时候敢于站出来的人更添好感，就算不会，也不至于迁怒——主厨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至于雷诺，迟到本就是他自己的问题，更何况，就算伊莉闭口不言，或者主动帮他掩饰（这种全是镜头的环境下怎么掩饰也是一个问题），雷诺会不会感激她都不一定，而就算添点恶感，伊莉也无所谓。至少，在伊莉看来，主厨的好感远比雷诺微不足道的恶感重要，主厨的好感永远也不嫌多。

    “雷诺！”戈登露出了气急但其实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哔]在哪里！”

    “在这里！在这里！”楼梯上，雷诺几乎是边跑边跳地冲下来，“我来了！对不起，主厨。”雷诺连忙站到蓝队边上，对主厨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你[哔]去哪了！”戈登看了看手表，对着雷诺，用力点了点表盘，“看到没有，先生！我说十分钟，现在已经快十三分钟了！请问你[哔]能有点时间观念吗？”

    “对不起，主厨。”雷诺再次拘谨地道歉。

    “你[哔]到底干什么去了！十分钟还不够你换衣服洗脸吗！”戈登丝毫不放过雷诺。

    “我……”雷诺的脸有些发红，半晌才细如蚊蚋地说道，“早上的一点生理问题。”

    “什么？”戈登完全没懂，“大声点告诉我！你就是这么道歉的？！”

    “我…我便秘，主厨！”雷诺豁出去了，大声对主厨喊道。

    便秘…便秘…便秘……

    雷诺的喊声在餐厅里不断回荡。

    “噗……”

    “哈哈…咳……”

    所有人都拼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在主厨面前笑出声来。

    当然，这种努力并没有完全见效，各种奇形怪状（请原谅这个不贴切的形容词）的笑声从其他人的嘴巴里和指缝里泄露出来，然后又被他们更加拼死按住。选手们的脸一个个涨得通红，比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雷诺还红！

    “咳咳……”连戈登都没有幸免的扬起了嘴角，不过又被他强行按捺下，他甚至不得不伸出拳头，挡住自己仍在止不住想要上翘的嘴角前，故意轻咳了两声，这才正色向雷诺问道，“那你最后成功了吗？”说到这里，主厨脸上虽然还是满脸肃容，但其实已经没什么怒气了——这种生理性的问题总是难以避免的，特别是雷诺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了（比主厨的年龄都大），开始出现一点老年人常见的小问题实在不足为奇。

    “呃，是的，主厨。”雷诺硬着头皮说了假话。

    “那就好。”戈登一脸郑重地点点头，“不然，我就要考虑，再给你特批一点时间，让你去解决你的晨间小问题了。”说真的，戈登本来以为雷诺迟到是为了解决那种男性的晨间小问题，却没想到是解决中老年人的晨间小问题。对后者，主厨当然要宽容的多。

    “……”雷诺尴尬地看着主厨，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需要吗？”主厨故意关切地问道。

    “不需要！”雷诺涨红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

    “噗…咳！”

    其他人又忍不住想要发笑，但又不得不继续拼命忍住——对选手们来说，今天的考验说不定已经开始了，从不要在主厨面前笑出声开始。

    “好吧，既然这样……”戈登遗憾地耸了耸肩，但也猜到雷诺会这么说——这种时候，给出肯定回答才是脑子里缺根弦，“那我们先一起用个早饭吧，我想，你们已经看到了这张长桌上的早餐了？”戈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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