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莫非你今日找我,已经有了打算?”
“是的,朝中秘信已经来了。”
叶黄巢直言不讳,向昔日故友摊牌,“当今圣上想再借一把老朽旧朝国柱的余晖,扫开朝廷上遮天蔽日的污秽,重整天子国威。我想,我在这里等了将近八年,是时候最后一把献出老朽骨,收拾旧山河了。天子让我重新入朝为官,就是想在清流中竖起一道大旗,主心骨不倒,文官集团就不会倒下,他黄世良,永远不可能在庙堂之上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张逊面容悲切,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和分量。李当先的死激起了天子更深层次的忧虑和反抗之心。当年八位国柱有六位以死直谏撞死在大殿梁柱上,剩下硕果仅存的离阳王在去年已经驾鹤西游,唯独叶黄巢一人,撑着前朝老臣最后一缕的夕阳余晖。
倒是坐在对面当事人,笑容平淡,一如西湖龙井的咽津回甘。
“之前我也曾迷茫,当天子要老臣鞠尽最后一躬,死而后已。是不是真的已经准备好了。直到我一个月前在湖心亭,遇到一位年轻的读书人,他向我说了一句妙语残句。”
张逊竖起耳朵,想听听是怎样的高谈阔论。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张逊无言,昔年他与叶黄巢是江南词赋双绝。张逊自诩词赋第二,是因为叶黄巢压了他一筹,在他心中,第一的永远都是对方。
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一个年轻的后生,高出自己境界不止一筹。
叶黄巢有感而慨的拍了拍张逊的肩膀,苦笑着说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俩都是年过半百看透世事的人,没想到悟性还不如一个初生牛犊,他日张兄要是能遇见此后生,不忘多多提携。哦,他似乎经常与一名目盲的女琴师在一起,一个月前琵琶逼得国手第三曹配弦不敢动弦的,就是这个年轻书生。”
张逊愕然,连忙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问道,“你是说,曹家没输给盲目的女琴师,而是输给读书人?”
“当时我在场,千真万确。如果张兄能够找到此士子,提拔入朝为官,也算是了却了我最后一桩心事。莫让田野埋麒麟,朱玉蒙尘灰。”
“张兄,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当年我们曾慷慨激昂,愿为天下苍生而死。”
“黄巢先走一步。”
叶黄巢拿过了竹杖,双手合十,那个即便昭烈先帝下诏阴阳两隔永不相见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中年男人,此时早已老泪纵横,字字如金石,铿锵有力,声音如大雪崩惊天人。
一字一句,在胸口炸起。
常言诗书经文有万钧之力,书生傲骨,可攀天上人。
一卷诗书的力量,比百万大军席卷八荒之势,更沉。
窗外起了风,吹卷着叶黄巢的青衫长袍,猎猎飞舞。
“叶黄巢不畏身败名裂,不惧株连九族,不怕天怒人怨。”
“只为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为这天底下的读书人,谋一条庄康大道。”
“万劫不复,死而无怨。”